2006年5月28日

在認同中成長 -- 鄭仰恩 牧師

寫作於2006.05.28
作  者: 鄭仰恩 牧師

今天是總會所訂玉山神學院的紀念主日,所以我想通過一個和台灣原住民最切身的議題和大家一起來思考及反省,那就是「認同」的問題。我們都知道,長期以來台灣的原住民受到主流社會的族群歧視,被稱為「蕃仔」,甚至又分為「生蕃」(raw savages)和「熟蕃」(cooked savages),也就是指高山族和平埔族,後來又稱他們為「山地人」,通稱為「山胞」,其實每逢選舉時又再分為「平地山胞」和「山地山胞」,最後雖然在1994年正名為「原住民」,至今卻處於「社會邊緣人」的地位。台灣社會仍是將原住民大肆宣傳為野蠻、落後、貧窮、不文明,塑造了「醜陋的原住民」形象,一些年輕人因而以身為原住民族群為恥,進而逃避或以原住民身份為恥。

在這種長期被歧視的經驗下,原住民的「族我認同」幾乎喪失貽盡,成為一個一度被認為僅存「認同之污名」的「夕陽族群」。布農族醫師兼作家田雅各在《馬難明白了》這篇小說裡描述原住民小學生馬難因為教科書裡的吳鳳故事而被同學毆打,必須藉由父母的陪伴和說明才理解自身身份認同的故事,這是族群集體認同感的扭曲和傷害。至今,四十幾萬台灣原住民中申請正名的還不到一千人,顯示社會的歧視和不尊重仍然非常嚴重!確實,名字和自我身份價值就是「認同」的問題。

從「身份認同」的建構談起:

不管是「身份」或是「認同」或是「身份認同」(identity),對現代人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概念。就心理學的角度來講,一個人的出身、成長經驗、教育背景、性別、族群、國家、宗教信仰,都會影響到他/她的身份認同。就這個角度來說,一個人認同(identify)什麼,他的身份(identity)就是什麼,認同是動詞,身份是名詞。所以,當一個人問自己:「我是什麼人?」的時候,就是在尋找及確立他的身份認同。嚴格來說,當一個人失落身份認同時,或是他的身分認同發生錯亂或是受到扭曲或壓制時,他的人生必然陷落在極大的危機中間。

更重要的,身份認同並不是一種空泛的形式而已,它也不是一種自動產生的氣質或是生活態度。認真思考起來,身份認同是需要尋找、體會、反省、掙扎,甚至許多時候需要藉助棄絕或重新建立的過程來得著的。換句話說,身份認同的建構是一個動態(dynamic)的過程,在新的經驗、新的會遇中不斷地被形塑,而且一個人應該要以實質的內涵和生活方式來相對應於他/她的身份認同!

更具體來說,身份認同的尋找和確立,往往是一個人與外在環境、或與「他者」(the other)相遇或互動時的一個結果。我在美國讀書時一位同學是加拿大人,他常常說,在還沒有跨越加拿大和美國邊界前,他根本不知道作為「加拿大人」是什麼意思,一直到離開加拿大,生活在美國社會一段時間後,他才建立自己作為「加拿大人」的身份認同。許多出國讀過書或移民或生活過的台灣人也有類似的經驗。猶太哲學家馬丁布柏(Martin Buber)在《我與你》一書裡早已提出過類似的觀點,強調人作為存在主體的「我」(I)是在與他者相遇中建構的。換句話說,只有在視他者為人格者的「你」(Thou)時,「我」才相對地成為人格主體;反之,若視他者為非人格者的「它」(it)時,我本身的主體也隨之「物化」(thingification)。

信仰與身份認同的關係:

身份認同不但是人的存在中最深沉又具有決定性的要素,它也和我們的信仰經驗息息相關。信仰也是一種身份認同!信仰的經驗就是我們和上帝相遇的經驗,這經驗也形塑我們的身份認同。例如,雅各在雅博渡口和上帝的使者摔跤(創世記32.22-32)而後確立了「以色列」(Israel)的身分認同;彼得在被耶穌詢問下告白「耶穌是基督」(馬太16.13-20)的同時也被賦予彼得(petros)就是「教會的磐石(petra)」的肯定和使命;保羅與他所迫害的耶穌(後來成為復活主基督)在大馬士革相遇而認知自己將成為「外邦人的使徒」的經驗(使徒行傳26.12-18)等都是最好的例子。

在多元宗教處境的亞洲和台灣社會裡,「基督徒」的身份認同給人很特別的經驗和感受:二十世紀初在中國知識份子中的「非基同盟」和反基督教運動,1960-70年代東南亞國家政治領袖的「恐基症」。那麼,台灣社會對基督徒的認知又是什麼?

各位兄姐,你的身份認同是什麼?台灣人?基督徒?長老教會信徒?和平人?新創造的人?你要用什麼樣的行動和生活方式來對應你的身份?做一個基督徒,我們的身份認同是什麼?我們的「新的身份認同」是否讓你更能遵行「上帝的要求」?或是依然故我,活在舊的文化、舊的生活方式、舊的價值觀、舊的處事原則當中?基督教信仰追求的是寬恕和赦免、是恩典和新生命的動力、是學習捨己、是追求真理、是實踐公義,是以基督徒的身分認同來遵行上帝的要求,以實質的內涵和新生命的款式來相對應我們的身份認同。我們如何建構這樣的基督徒生命內涵?

信仰必須不斷成長

保羅在加拉太書4.19裡告白,作為一位信仰導師,他對加拉太信徒所期待的,是經過母親般的「生產之苦」,能夠「讓基督的特性在你們的生命中成形」。這也是近年來神學教育所強調的不斷成長的「養成過程」(formation)。希伯來書6.1-3也提到,信仰教育是一個不斷成長、進步的過程,必須培養「終生學習」的紀律、習慣和生活架構。希伯來書的作者是在向一群已經有信仰根基的基督徒(用今天的術語來說,是已經完成洗禮、充分參與教會生活的基督徒,或所謂第二代、第三代的基督徒)提出呼籲,要他們離開信仰的「初學」,邁向更成熟的信仰。當然,這些初學也很重要,因為是信仰的基本道理(包括悔罪、信上帝、洗禮和各種禮儀、復活的盼望、永遠的審判等),但基督徒必須朝更成熟的境界邁進,因為生命中的挑戰和難題是複雜多變的,人生的苦難和挫折更是奧秘難解,只有長大成熟的信仰才能因應持續展現的新挑戰,並激發生之勇氣(the courage to be)。因此,信仰應該是一個旅程(faith journey),是信仰不斷學習、成長、深化的過程。希伯來書的作者要這群基督徒不要做拒絕成長、自我滿足、安於現狀的基督徒,他們的信仰不應該停留在初步的階段打轉,而是勇於進步、成長,「上帝若允許,這就是我們所要做的!」

確實,如果說「教育就是改變」(education is change),那麼信仰的教育就應該是一個信仰不斷學習(learning)與深化(deepening)的過程,是一個讓基督徒「有意識地」經驗、學習、反省、體認、了解、涵化,並進而實踐信仰的過程。更確切地說,這個信仰認知過程的最終目的應該是讓基督徒建立一套能幫助其認識上帝、認識自己、認識所處的世界,以及認識其在世界之角色與使命的價值系統。信仰認同是需要不斷被形塑和成長的。加上我們的生活和社會實況不斷在變動,也因此,我們的認同也必須不斷進步、成長、提昇!

在認同中成長:

台灣原住民基督徒「因為和上帝相遇而得自由」,建立了基督徒的信仰認同(請參考週報裡的牧函)。但此一信仰也需要在認同中繼續成長。「成長」意味著且蘊含著人都是通過有限、錯誤的經驗來成長,但終究必須在認同中成長!1972年興起於台灣原住民教會的靈恩運動(始於新竹尖石鄉的田埔教會),雖滿富信仰的更新與熱誠,又有宣教心志,但卻也造成教會的嚴重分裂和屬靈的驕傲,必須回到聖經和信仰傳統來深思。1980年代風起雲湧的原住民社會運動,帶來族人的自信與尊嚴,但也免不了受到權力和政治利益的誘惑,失落理想和原則,導致領導者變節的悲劇,必須回到信仰的紀律和規範來重新出發!然而,不容否認的,原住民基督徒的靈性生命深化了,宣教意識成長了(兩位平信徒長老自發性地開拓了泰北阿卡宣教就是最好的例子),生活品質和社會意識也提昇了!

反觀平地教會的生態和基督徒的特性,我們必須承認普遍存在於台灣基督徒中的自滿、怠惰的習性。觀看今日教會的生態,信徒來自社會,因此教會是社會的小縮影。長老教會的信仰傳統重視「入世見證」,進入世界為的是要去改變世界、塑造世界,但今日的教會和信仰卻往往是被社會和世界的價值觀所改造。讓我們藉統計數字看看台灣社會的價值觀:2002年台灣股市成交週轉率是多少?答案是217%。股票是台灣人的全民運動,股市的「成交週轉率」勇冠世界各國。紐約、東京股市(倫敦、香港、新加坡亦然)的週轉率從來沒有超過100%,而台灣股市的週轉率卻從來沒有低過100%,1989年甚至高達590%。另一方面,台灣人從不閱讀書籍的人有多少?2002年的統計是每百人中有68位。根據統計:台灣15歲以上的人,一個禮拜裡完全未閱讀圖書的有68%,每天都讀書的只有3%(若依地區來分,每週休閒時間從未閱讀的比率以東部的78%最高,其次為中部地區72%、南部地區72%、北部地區60%)。整體言之,閱讀人口普遍偏低。

到底「基督徒」(Christian)的身份認同為何?我們要如何持續在認同中成長,以期能「長大成人,滿有基督成長的身量(full stature of Christ)」(以弗所書4.13)呢?但願我們都能做一個: 學習像基督的人—讓「基督的特性在你們的生命中成形」的人(加拉太4.19)。

 不斷謙卑學習的人—通過信仰不斷的拆毀和建立,且「尋求了解」的人。

 不斷更新成長的人—在聖靈清新的風不斷吹拂下,心意更新變化的人。

 以信仰精神參與在台灣的歷史記憶中,對人、對土地有敏感和疼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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